曹風·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现在全国扫黄之风正烈,听说都拿上海移动试点,一旦发现有人发黄色短信,即刻予以停机处理了。
那天吃过了晚饭,在往回走的路上,因为还是单身,不能对某个人作一个惨烈的思念,就因这场人民战争想到一首诗: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这是《诗经·曹风》里的《蜉蝣》。如果有人给我发了这首诗,我会不会被停机呢?
答案是不会,因为这里是广东,我用的是天翼——添翼的强大马甲。
然而风险还是存在的。总有一天人民会和我清算这笔帐。因为根据闻一多先生的说法,这乃是一首不折不扣的黄色诗歌了:
“忧字本训心动,诗中的忧往往指性的冲动所引起的一种烦躁不安的心理状态,与现在忧字的涵义迥乎不同。处,息,说,都有食宿之意。这三句等于说:‘来同我住宿罢!’”
——很黄很暴力。据我所知,阿Q先生就曾因为对吴妈说了两句“我和你困觉”,沦为失业人员,并损失了近二千个大钱,那时还没有开展扫黄风暴呢。
二
这么久远的一首诗,总会有其它的解释。搜索了一下,发觉张敏女士已经做了一个比较完备的整理。这个成果在她的《﹙诗经·曹风·蜉蝣﹚主题探微》一文里。大略如下:(1)刺奢说;(2)忧时人说;(3)刺裸裎而游;(4)情诗说;(5)伤怀诗;(6)张敏自己的见解:“作者用生命短促的蜉蝣犹自修饰爱惜自己的拥有---美丽的翅膀起兴,提醒时人生命并不长久,应该思考怎样来完善自己的一生。这也映照着曹国作为一个“寡于患难”的小国处境的窘迫背景。” (详见:http://www.gotoread.com/mag/2921/contribution59627.html)
张敏对于各家说法,是持否定态度的。其它的这里不提,只说说她对情诗说的意见:“(4)情诗说。近人闻一多的看法为代表,他从“衣服”出发,认为此诗是女子赞赏男子为之心动而成诗,理由是诗经中女子说到男子十有八九会说到衣服,以衣为其人之标志。这里的夸衣即赞衣。推敲一下他的说法是有逻辑错误的,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另外,诗经时代的审美观是以“壮硕”为美,无论男女。不可能以生命短促的细小昆虫来联想到美男子吧。此诗也确实读不出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一点不像远古时代抒发感情的坦白的风格。《诗集传》28首“淫诗”中,本诗也不在其列,也反证了此诗与爱情无关。”
然而这样的辩驳却不能使我信服力。闻一多先生于《诗经》钻研极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闻一多全集》就辑有诗经编上,包括《诗经新义》、《诗经通义甲》;诗经编下,包括《风诗类钞》甲乙两种、《诗经通义乙》、《诗经词类》、《诗风辩体》。以先生的学术功力及他一向严谨作风,他的说法让初学者觉得可靠一点,此其一。
将《蜉蝣》定为情诗,从“忧”字与“处,息,说”三字看,无需扯上衣服,理由已经很充分——假如我们赞同“忧”字用心动本义,“处,息,说,都有食宿之意”的话。从这个解释出发,这首诗的意思是明晰而直白的——而《诗风》的诗,其意思表达大都直接坦率,除非强作讽喻诗解,并无多大“探微”的余地——张也说到“远古时代抒发感情的坦白的风格”。看《风诗类钞》里的《蜉蝣》篇,先生也没有“从衣服出发”的意思,或许在它处说到罢。此其二。
“诗经时代的审美观是以“壮硕”为美,无论男女”,这是容易找到注脚的。如《泽陂》:“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莲。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这说的是男子。又如《椒聊》:“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且,远条且。椒聊之实,蕃衍盈掬。彼其之子,硕大且笃。椒聊且,远条且。”这里说的则是女子。至于“不可能以生命短促的细小昆虫来联想到美男子吧”倒不见得。如《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何尝不也是从虫豸说起。远古时代,人与自然的关系,远不如现代这么生疏,《诗经》中写到的虫子,种类繁多而亲切有味,张何故视而不见?此其三。
张又说此诗“一点不像远古时代抒发感情的坦白的风格”,如果解作“来同我住宿罢”,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真不好说不够坦白;如果作其它解——尤其是是作张解,那当然很不够坦白,甚至简直曲折幽深得很。但以其它解释而不是闻本来的解释来指责闻说释有缺陷,“推敲一下他的说法是有逻辑错误的”,犯了偷换的错误。此其四。
要解说此诗,最终还是得回到“忧”与“处,息,说”四字来。先生对“忧”的解释如何?恰恰还是张敏作了一个肯定。她在同一篇文章文说到:虽然闻一多先生的关于此诗的主旨我并不赞同,但他对“忧”的理解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合理的视角。他根据《说文解字》认为“忧”表心动也,是一种心跳的感觉,此种心理状态中发生的种种联想,亦曰“忧”。他指的是女子见男子时的心动,但我们不妨看作诗人关于人生关于国家的心动和思考。——一、“忧”作心动解是根据《说文解字》作出的,所出有据;二、张敏并没有为她的“但不妨”作出详细解释,“不妨”得勉强,倒更让人认同闻一多先生的看法。张文又说: “说”通“税”,止息的意思,诗中多见。如《召伯·甘棠》:“召伯所说”。在《鄘风·定之方中》:“说于农郊”中,《释文》:“说,始锐反,舍也。”《陈风·株林》:“说于株野”。《方言》卷七:“税,舍车也。宋赵陈魏之间谓之‘税’。”当是关东方言。(参考《诗经语文论集》)所以朱熹的解释“息,止也;说,舍息也”是合理的。从那时候的诗的结构看,“处,息,说”三字应该意思相通相近,则闻一多所说“处,息,说,都有食宿之意”也是合理的。
——要认定闻一多的看法,上面所说还不够圆满,但至少已经可以证明,先生的说法在众说中还是比较可靠的:《蜉蝣》就是一首不折不扣的黄诗。
三
毕竟政府更加开明了,不说网络,就连许多主流媒体上,也出现了对这次扫黄的质疑的声音——尤其是监管短信的做法。起初我也认为其实这样的风暴没必要刮起,也难以操作——比如像《蜉蝣》这样的黄诗,如何监管?——后来看了长平在《南方周末》的文章,心里倒担忧起来。他在文中说到:“夫妻间发短信调情,公安部门去监管,等于是临窗听房,猥琐下作,侵犯了人家的隐私”。我们知道,至少地,维护社会道德是扫黄的其中一个目的,但操作起来,代表公权力的行政部门却使用了“临窗听房,猥琐下作”这样不道德的手段,这样将对社会道德造成什么样的损害呢?
众所周知,公权力的不道德行为,相较于个人的不道德行为,更易于损害民众对社会道德信仰,让民众对道德产生怀疑与背离,我们也曾深受其害——文革中国家鼓励亲朋间相互监视揭发,深深的伤害了人与人之间的诚信,以致上个世纪末人们普遍地感叹“我的左手不能相信我的右手”。这一次,政府大张旗鼓地监管短信,向公众传达着这样的信息:一、只要目的正确高尚,是不妨使用侵犯公民权利——至少包括隐私权、言论自由权——的不道德手段的;二、尽管普遍地认为不侵犯他人隐私是一种美德,但可以让位于其它的美德,比如创造一个让儿童健康成长的社会环境这样的美德;三、尽管认为仅在私人场合而不是公共场所说一些不高尚的言论虽然算不上美德,然而也算不上不道德,只要不让对方觉得被冒犯,但政府认为,这也是不允许的,政府认为,你必须时时刻刻保持高尚,并且使用了强制手段。
这样公众难免认为:道德标准是不确定的;道德标准是可以随意改变的;不作恶是不够的,还必须高尚,这样才能得到主流社会的认可。假如公众产生这样的心理,难免会作出这样的反应:产生道德虚无感,为道德而道德,换言之,就是听从政府的意志或社会一时的风气,装道德,而不是从心里信服而付诸于行动。这一点,我们也不是没有受过其害,比如,我们谈起道德可以头头是道慷慨激昂,在熟人尤其是领导面前恭谦有礼举止得当,换了一个环境却往往连不说粗言秽语不随地吐痰让座于老弱都做不到。
——但愿我只是过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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